寧夏秦腔劇院“文化大篷車”演出現場,。
1984年,寧夏話劇團創(chuàng)作第一部農村題材話劇《這樣的莊稼漢》,。圖為“文化大篷車”當年下鄉(xiāng)演出的情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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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4年,,第一輛“文化大篷車”駛向了黃土高原的山川梁峁,。僅僅過了半年,消息就從西北的田間地頭傳向四方,?!拔幕笈褴嚒被鹆似饋恚莩鰣F體也從最初的寧夏話劇團發(fā)展到秦腔劇院,、京劇院,、歌舞劇院等多個單位。
寧夏話劇團“文化大篷車”的主創(chuàng)人員先后8次深入西海固和閩寧鎮(zhèn),,與百姓同吃同住同勞動,,歷時3年創(chuàng)排了話劇《閩寧鎮(zhèn)移民之歌》?!拔幕笈褴嚒钡膽蚴菑狞S河岸邊的泥土里“長出來”的。大篷車滿載著這樣的戲,,一次次走進百姓的心坎里,。
銀川市文化街寧夏話劇團的小劇場?!跋﹃栄刂R蘭山灑下無限金光,,印照著山腳綠油油的葡萄園,蔓延到喊水村村民腳下,,村民們昂首望向這幅畫卷……”這是話劇《閩寧鎮(zhèn)移民之歌》排演現場,。演了700多場,但每演到這一幕,,觀眾都是掌聲如雷,。
春節(jié)臨近,“文化大篷車”又將啟程,。出發(fā)前,,為了讓這部受到觀眾追捧的戲更有看頭,話劇團還在細細打磨,。坐在臺下的寧夏話劇團原團長王志洪翻開筆記本,,上面寫滿了觀眾對這部戲的評價和建議。
39年來,送戲下鄉(xiāng)的“文化大篷車”行駛百萬公里,,流動演出2萬余場次,,觀眾達2000萬人次,足跡遍及寧夏回族自治區(qū)全區(qū)各村鎮(zhèn)乃至周邊省區(qū),。
“前些年條件艱苦,,演出人員往往分散住在老鄉(xiāng)家中過夜,村民們寧可自己睡在廚房的炕上,,也要讓演員們在堂屋里住得舒服”
看到村民爬上樹杈,、球架看演出,寧夏話劇團時任團長王志洪心里總是不踏實,。上世紀80年代初,,劇團條件簡陋,只有一輛解放卡車,,平時又拉道具又拉人,。團里決定,把舞臺也搬到這輛車上,,探索室外演出路徑,,到鄉(xiāng)村找觀眾。
1984年,,第一輛“文化大篷車”駛向了黃土高原的山川梁峁,。讓團員們沒想到的是,僅僅過了半年,,消息就從西北的田間地頭傳向四方,。中央相關部門專門派人來考察“文化大篷車”的演出效果,杭州的一家企業(yè)專門前來學習大篷車的改裝方法,。就這樣,,“文化大篷車”火了起來,演出團體也從最初的寧夏話劇團發(fā)展到秦腔劇院,、京劇院,、歌舞劇院等多個單位。
“越是基層偏遠的地方,,越要有我們的足跡,。”每當講起“文化大篷車”送戲下鄉(xiāng)的點點滴滴,,寧夏秦腔劇院院長侯艷的眼中總是閃著光:“前些年條件艱苦,,演出人員往往分散住在老鄉(xiāng)家中過夜,村民們寧可自己睡在廚房的炕上,,也要讓演員們在堂屋里住得舒服,。”
有一次在固原市西吉縣紅耀鄉(xiāng),侯艷住宿的人家有個喜愛戲劇的小兒子在縣城讀書,,當得知“文化大篷車”來家門口演戲,,騎了兩個多小時的自行車專門趕回家看戲,第二天凌晨4點多又騎車回學校,。劇團演了7天,,他就這樣跑了7天。
還有一次,,侯艷在吳忠市紅寺堡區(qū)楊柳村演出時碰到一位叫傅桂花的老奶奶,。老奶奶聽說村上來了大篷車,由于走路慢,,還沒趕到就散場了,。已經在返程途中的侯艷當即決定,到傅奶奶家中專門為她演唱,。進門后,,侯艷發(fā)現傅奶奶家是建檔立卡貧困戶,第二天離開時,,她偷偷跑到縣城買了兩只羊送到傅奶奶家,。
“待到第二年再去,奶奶家的羊已經變成了7只,?!焙钇G興奮地說,“后來,,我眼看著奶奶家摘掉了貧困戶的帽子,。沒有比這更令人欣慰的事了?!?/span>
2013年,寧夏話劇團“文化大篷車”的主創(chuàng)人員先后8次深入西海固和閩寧鎮(zhèn),,與百姓同吃同住同勞動,,聽移民講搬遷遇到的困難、經歷的痛苦以及過上好日子后的激動和幸福,,歷時3年創(chuàng)排了話劇《閩寧鎮(zhèn)移民之歌》,。村民們看過戲后激動地說:“這跟莊子里的事一樣一樣的,每個人都能對上號,,就是我們自己的故事,。”
《閩寧鎮(zhèn)移民之歌》在寧夏各地都受到熱烈歡迎,。一次在靈武市演出,,一位觀眾跟著“文化大篷車”接連跑了兩個社區(qū)“追戲”,仍不過癮,拉著演員坐上了自己的電動車,,一邊聊天,,一邊前往下個演出點。
2022年夏天,,“文化大篷車”在海原縣九彩鄉(xiāng)演這部戲,。演出回程路上遭遇強降雨,車子陷入泥淖當中,,恰巧遇上往來的村民,,只見那位村民說了句“等一下”后,就飛奔回村,。不一會兒,,十幾個精壯的漢子和一輛大型農機車輛向大篷車疾駛而來……
“和時代人物、親身見聞相結合,,演員演的時候感覺親切,,觀眾看了也沒有距離感,所以反響就好”
講述工會干部幫助農民工維權的話劇《工會主席》在銀川市永寧縣演出,,村民們口口稱道,。演出剛結束,演員正在大篷車上忙著收道具,,突然有些觀眾擁到車邊,,拉著主演夏莊煒的手說:“您一定要幫我們也把工錢討回來啊,!”原來,,大家是把戲當真了。由于這出戲在排演過程中,,演員和當地工會干部有過接觸,,當即就幫前來維權的農民工對接,最終促成了他們的順利維權,。
在同心縣羅山演出時,,演出結束已至中午,大篷車正準備離開,,忽然來了120多個扛著板凳的小學生,。王志洪問:“你們怎么才來啊,?”“俺家到鄉(xiāng)上不通車,,俺們早晨6點多就出發(fā)了,走了5個多小時山路才過來的,?!笨粗⒆觽兇┲鴨伪〉囊路?,一個個小臉蛋凍得通紅,演員們感動不已,。盡管已是精疲力盡,,但他們依然把舞臺重新搭起來,專門為孩子們加演一場《金色的魚鉤》,。
秦腔是寧夏山川群眾基礎最為深厚的藝術形式,,寧夏秦腔劇院的“文化大篷車”無論走到哪兒,都深受歡迎,。但侯艷并不滿足于僅僅演出傳統(tǒng)劇目,,還在不斷根據身邊的典型人物和故事創(chuàng)排新劇。58歲的李耀梅是吳忠市紅寺堡區(qū)龍源村的農民,,人生坎坷,。為了還清家中債務,李耀梅用3年時間扎了2萬把掃帚,,并且?guī)恿肃l(xiāng)親共同富裕,,是當地人交口稱贊的“攢勁媽媽”。她的故事深深打動了侯艷,。為了找到情感共鳴,,侯艷多次來到李耀梅家,把她真實的生活細節(jié)融入創(chuàng)作,?!稊€勁女人》劇本很快成型,如今已進入排練,?!昂霉适乱莺茫 焙钇G很有信心,。
與秦腔“文化大篷車”的境遇不同,,京劇藝術最初下鄉(xiāng)的那幾年步履維艱?!坝写窝莩?,我們京劇演員一上臺,觀眾就開始散了,。后來團里有個年輕人會唱秦腔,唱了一嗓子,,大家才回來,。”寧夏京劇院院長劉京說:“我們是全國知名的京劇‘老四團’,,老一輩藝術家留下來的瑰寶需要我們這代人更好傳承下去,。傳統(tǒng)京劇不能丟,,但也不能一味‘吃老本兒’,必須緊跟時代步伐,,在下基層過程中找靈感,。”
演出之余,,劉京和村民們嘮家常,,從他們口中了解到了寧夏鹽池縣治沙勞模白春蘭的事跡,經過多次深入采訪,,豐富了創(chuàng)作細節(jié),。“黃沙堵住了我家的門,,幾時時才能望見春”“人只要一直向上杵著,,沙子就別想把你埋下”“沙坨坨里綠色染,花兒漫透了一碗泉”……現代京劇《花漫一碗泉》一經推出,,便深受觀眾喜愛,。“和時代人物,、親身見聞相結合,,演員演的時候感覺親切,觀眾看了也沒有距離感,,所以反響就好,。”劉京說,。
“唱的比我們說的好,,也比我們說的管用?!幕笈褴嚒粊?,就唱到人心里去了”
“看路邊馬蓮叢叢把頭低,望山上胡楊焦稍葉兒稀,。白白的云彩都到哪里去,,藍藍的天空罩得人昏迷?!笨粗鴮幭脑瓌?chuàng)秦腔現代劇《花兒聲聲》的演出,,一位觀眾激動地說:“‘花兒’用秦腔唱出來,美得很,!”
寧夏“文化大篷車”下基層活動,,推動寧夏秦腔劇院創(chuàng)作出一批接地氣、極具特色和影響力的秦腔現代劇作品,。尤其是《王貴與李香香》《花兒聲聲》等組成的“寧夏秦腔三部曲”,,成為近年來寧夏文藝創(chuàng)作繁榮的縮影,。
秦腔傳統(tǒng)諷刺喜劇《墻頭記》講述了兄弟二人不愿贍養(yǎng)父親,后來又因貪財遭到懲罰的故事,。下鄉(xiāng)演出時,,駐村干部小王也擠在觀眾群中觀看,感慨地說:“唱的比我們說的好,,也比我們說的管用,。‘文化大篷車’一來,,就唱到人心里去了,。”侯艷也很感慨:“以前演《墻頭記》時,,經??吹嚼先嗽谂_下抹眼淚。如今,,大家生活都好了,,老人也有安穩(wěn)的晚年,老人們看戲抹眼淚的場景不見了,?!?/span>
“文化大篷車”一路走,一路播種文化的種子,。
袁紅玉是寧夏京劇院的一名青年演員,。12歲那年,她第一次看到大篷車在家鄉(xiāng)西吉縣演出,。當時的她還不懂得什么是京劇,,但已經被深深吸引。
“那會兒只知道戲里講了‘水滸’的故事,,看到臺上扈三娘的颯爽英姿,,覺得那可真神氣?!焙髞?,袁紅玉只要知道大篷車在周邊村鎮(zhèn)有演出了,就騎著自行車翻山越嶺,,一場不落地跑去看,,平日里也在家中有模有樣地學動作。功夫不負有心人,,她等來了京劇院下鄉(xiāng)招學員的好消息,。如今,袁紅玉已經成為劇院的武旦演員,,還將經典劇目《扈家莊》中的“扈三娘”形象帶回了家鄉(xiāng),。“每次回家鄉(xiāng)演出,,爸媽恨不得把十里八村的親戚朋友全拉到臺下,,那得意勁兒可別提了?!彼f,。
與袁紅玉同一批接受培訓的演員有40多名,全都是當年大篷車走鄉(xiāng)串戶撒下的種子,,如今都開了花,,成為“文化大篷車”的中堅力量。
82歲的王志洪退休了也沒停下筆,,至今已經寫了70多萬字劇本,。每次演出,王志洪都要坐在觀眾中觀察大家的反響,,向大家請教哪里不符合實際生活,,哪里與當地的方言不一致,一絲不茍,?!翱匆娍崾罾铩⒑L中,,村民們一站幾個小時,,癡迷地觀看演出,我們又怎能不好好寫,、好好演,?”王志洪說。
“文化大篷車”的戲是從黃河岸邊的泥土里“長出來”的,。大篷車滿載著這樣的戲,,一次次走進百姓的心坎里。
編輯手記
堅持39年,,動力從何而來
王瑨
三十九載送戲下鄉(xiāng),,奔馳不息的生命力從何而來?流動演出2萬余場次,,行程百萬公里,,“文化大篷車”基層演出的堅實足跡,描摹出一條充滿活力的文藝生命線,。它讓我們真切地體會到,,蘊藏于社會的文化活力如此巨大,潛流于阡陌鄉(xiāng)村的文化脈動何其強勁,。
多年來,,“文化大篷車”的演出隊伍一茬兒接著一茬兒干,,演出的準則始終沒變:在農村采風,在農村演出,,請農民“審稿”,,演出時間、地點由觀眾定,。盛夏把陰涼處留給觀眾,,嚴冬將太陽地讓給觀眾。在他們看來,,如果能被觀眾評價為“這是我們農民自己的劇團”,,便是最高褒獎。
身之所歷,,目之所見,,新時代的山鄉(xiāng)巨變,成為“文化大篷車”源源不斷的創(chuàng)作動力,。他們走進生活深處,,走到鄉(xiāng)野山間,細細端詳,,看到的不僅是細節(jié)真實的故事,,還有真摯熾熱的感情。脫貧攻堅,、鄉(xiāng)村振興,、農民工外出務工、農業(yè)機械化生產……這些發(fā)生在平凡山川中不斷更新的鮮活故事,,入了戲,,成了曲,好似剛剛從生活的池塘中撈出的魚,、采出的菱,、刨出的藕一般,水靈靈,、活生生,。在一次次深入基層的跋涉中,他們讀草木流水,,讀風物人事,,讀到一個時代的信息,再通過對這些信息的消化,、吸收,、吐納,將更加生動的文藝作品奉獻給更多觀眾。
“文化大篷車”行駛在路上,。藝術的根,,深深地扎在黃土高原上。